美丽大脚人世沧桑读史始-五祺斋

人世沧桑读史始-五祺斋
阅读民国诸家的作品,每每谈到一些抽象的理念,总不免将一些历史掌故信手拈来,权作佐证,稍加发挥,便有新意,让人喟然叹服。其实怀集燕山,人类之经验和教训,倘若细致疏理一番,恐怕基本元素是有限的,只不过在不同的历史与事件中,以不同的组合粉墨登场罢了。毛主席就很喜欢读史,老人家说过:太阳底下无新事。实在是一种洞见了死灵编码。譬如关于知识与权力的缠纠,譬如关于爱情的死去活来,譬如关于世道与人心等等,展开《二十五史》,恐怕基本情节是差不多的,不同的是演员和道具与时俱进罢了。
于是,读史对于为人治学实在是一种必要的课程。譬如对于知识分子的运命来说罢,倘若认真地读一读史,恐怕就可以理解他们在历史上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一个角色。如果有人归纳起来,恐怕不会超过四条的。要么帮忙、要么帮闲、要么捣浆糊、要么装疯卖傻。李敖说了几条,我看也就是这么回事。最近有八十多岁的老先生在《随笔》上纪念胡风,掷笔长叹:直到现在才知晓知识和权力的关系,知晓知识分子和政治家的关系了。这是读史的功课没有及格的缘故。即便是那个胡风,其实犯的也是这个错误,不懂得福柯先生知识权力的关系,喜欢和人家争个是非,素不知真理这东西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龙武至尊。一旦勾搭上了权力,便就是真理了。倘若你要凑过来发个文学术探讨一番,不免要中招玩完的。翻开历史,前辙历历在目,有案可稽,不必再提了。
还有很多知识分子,文章倒也齐整,说出话来也曲曲折折有些经纬,但是那个修齐治平的毛病是娘胎出来深入骨髓的,“一日无君,则惶惶然”,洗脚的时候都要叹气的。如果某天有个人物在主席台上不经意看他一眼,他那个赔着小心曲意逢迎的神情,是描都描不出的。倘若真的被提拔,不免要士为知己者死了千草贵子。死都舍得,那种为虎作伥、替人背黑锅、整材料、出卖朋友、落井下石的事体,自然眼都不会眨一下。这种人风风光光在台上时,谈到做学问搞研究,总要主张经世致用为朝廷服务为社会服务,一旦整起以前的学术对手或者诗歌朋友来,恐怕比外行还要入骨几分。然而一旦山水轮转,这些人被贬被冷落被靠边站,往往就要回到进儒退道的老路上去了,游山玩水,写《小石潭记》,搞得很清高,很曲高和寡,很像一回事,又是回忆录,又是吟诗做文,骂起政治来虎墨沉香,就像鲁迅的同班同学一般。这种文人啊,翻开历史书看看,数不胜数,目不暇接。所以,历史一读,让人感觉“古今多少事,尽付笑谈中”作家之死。
俺经常一边洗脚,一边思忖:历史就像一个大剧场,每个时代总是上演着几个相同的剧目,就像爱情故事一样,要么爱,要么不爱,要么先爱后不爱,要么先不爱后爱,洪煦榆要么自杀了事,反正就这么回事。剧目总是这么几个,但主演和道具是与时俱进的。这叫“城头变幻大王旗”。因此,真正的史家,总是能够洞识人间之喜剧与悲剧的,总是能够看破各种剧目的结局的。听他们谈起历史来,简直有些解构主义的味道天狮经络操,鲁迅先生读史,仅仅读到“吃人”两个血字,这就是读史读到家了。但依旧有很多历史家,总把历史当作过去式的东西,研究起旧资料分析起死人来,一是一,二是二,条理清楚,洞识深刻。糟糕的是,这种书呆子历史家往往忽视“现在进行时”,以为当代竟是一个真正崭新的时代了,就像鲁迅讲的,老调子已经唱完了,应该唱新调子了罢。这样一想,不免兴奋,乃至于忘形了。质之缘故,因为“真正的时间开始了”。待到闹剧演罢,大家才嗡地恍然大悟:原来还是在上演老戏啊。这便是文人的可爱与幼稚了,也是读史未能彻底之缘故。这种运命,恐怕连纯正的历史学家亦不能例外。譬如有个吴晗先生即是,研究起朱元璋来,真个是条分缕析,头头是道,但偏偏朱元璋的那几招把式没有搞清楚,没有读深读透,因之罹难。今人看来,这又是一幕“不识庐山真面目,只缘身在此山中”的历史悲剧了。
当然,读史,往往不要抱着什么成见去读,这种读史,不免是六经注我,如果不是成心的话,恐怕读了也白读。读史要心情愉快的读,随心所欲地读,要读出历史的偶然性和必然性,这种水平恐怕很少有人能够达致了。记得咱们主席在日理万机之余,在游泳池边一遍晒太阳一边读史,就从水浒的历史里,活生生读出了“好就好在投降”,这就和鲁老夫子读史的水平差不离了。还有一些史家读史,谙然有所得,不声不响,只管小心从事,趋利避害,也是一绝矣。旁得不说,只表那陈寅恪先生,建国以后混在隋唐,气象一新,人家郭老(?)一遍一遍地请他去北京做学术权威,他老人家不直接说去,也不说不去,提出不少条件,让郭老们难堪,最后这事不了了之海关关衔。这是读史读到某种程度的体现。要是换了旁的人,恐怕行囊都来不及收拾,扶老携幼连夜上北京去了。当然,寅恪读史固然厉害,但还是没有能够全身而退,政治是属人兼属地的,老先生他即便身在岭南,似乎远离了政治美丽大脚,但这还是咱们的地盘啊,所以文革一来,是要你讲政治讲学习的,除非你到火星上去。当然,现在有了杨利伟先生,看你还往哪里逃九幽第一少?!
所以读史也者,能识人识事,能够明哲,但是依旧很难保身。随便翻翻历史书,倒有几个人装病装死装疯卖傻保了身的,其实那也是皇帝们不想和你计较的结果,一旦计较起来韩兆的老婆,恐怕就要真死真疯了。当然,读史对于今天一些摇头摆尾故弄玄虚的学者来说,倒又有另外的妙处,就是好教他们少发一些凌空蹈虚的玄论,扎扎实实研究一些问题。这些人动辄喜欢把逻辑的历史当作历史的逻辑,深文周纳,炮制理论,还以为是前不见古人,后不见来者,自负得要自顾自怜,“独怆然而涕下”呢。这种自恋症,恐怕读史是标本兼治的妙方了。(2006.8.2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