欢送会讲话人人也都是一条命,怎么的就有了贵贱高低了-佳佳故事会

人人也都是一条命,怎么的就有了贵贱高低了-佳佳故事会

鸿港入了夜,如同上了脂粉艳妆的舞女的脸,勾魂摄魄,情转迷离。丽都大厦这一带最是繁华,白日里遮饰的万千气象,晚间都成了暧昧荼蘼。
熟络的人都清楚这一带二手的名牌店最受拥趸,手里稍有些钱的阿妹或是过了气的阿嫂,总隔三差五过来淘货,各人自有各人的门路,有了好的货色,总要紧着熟客先挑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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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人衣着光鲜,谁见你人后如何潦倒纪春生。争风捏醋,喊打喊杀。人前显贵,欢送会讲话落后都是可怜人,谁又比谁高贵。
裴红缨入了这行有十多年,早年是无路可走误入歧途。年轻时候很是风光过一段,过后跟了兴潮帮秦关秦五爷。攒下些私房银钱,为的是身后事。
谁曾想靠山山会倒,靠人人会老。
底下年轻一辈火拼斗势,风头刚劲,秦五爷欲要打压,反被下面的人斩死在自己家里,好在陪在身边的是大太,否则受惊的就是她了。
挥霍了些年,如何过苦日子都尽忘了。只好重整河山,拼着脸面和人脉,牵搭着经营起“事业”来。到头来万事只能靠自己,她早明白这个理。
挣着脸面过日子,倒也混出些门道,人人尊一声“红姨”。只是即便做了妈妈桑,往来应酬还是不免被些咸湿佬揩油,也只脸上照旧陪着笑意,调笑着推脱。
立得住身,还不是靠这些人,都是大爷,谁又能得罪。
带着手底下新进来的人转了一晚的台,累得脸都笑僵慕残吧。上得二楼,踢掉高跟鞋,身子陷进沙发里,脸上的妆晕了,显出几分老态来。
其实也不过三十的年纪,眼睛里却若深潭枯井,细琢磨有看透红尘的苍凉意。
燃了一支烟,手势老练,她不用打火机,爱用细白长梗子的火柴,轻轻一擦——
“嚓”的一声,泛着幽蓝火苗的芯子烧起来,淡淡硫磺的气息。她捏住了缓缓凑近,艳冶的两瓣唇含着烟的滤嘴,轻咬住了烟身,火光一动,烟草燃出星亮的光,明明灭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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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吸一口,另一只手抖灭火苗,火柴已燃到了尽头,灰黑如炭。丢在地上,绛色的地毯烫出小小一片焦黄,却力有不逮,没能真切地烧下去。
她低着眼睑,似睁非睁,猛吸了一口,头是低着,那一蓬蓬的烟雾从浓密发丝里蔓延出来,像头发着了火般。
蓝烟氤氲而上,幻化出千百个形状,如世态众生挣扎苦楚,转瞬即逝。
屋子里灭了灯,只有珐琅钟走针的声响,手边的烟灰簌簌弹落,只有这一星亮光红晕晕的,快燃尽了。
门忽被人急叩,是美玉的声音,急切的,“红姨,快下来瞧瞧,底下人闹开了。”
她“唔”一声,顺手将烟掐灭在沙发扶手上公主耍任性,烫出一个边缘卷曲的洞。
重新踩了高跟鞋,整了黑丝绒高开衩的旗袍,镜前盘好了高高的发髻,腰肢款摆的下了楼。
不疾不徐,风韵犹在。
底下是喝酒玩乐的场子,一片霓虹闪烁,人脸都蒙一层灯红酒绿的光,喧喧嚷嚷,烟酒气浓烈到眼睛发涩。
眼风瞬间扫过闹事的那一桌,脸上晕起八分笑意,不谄媚却也不敷衍,身腰宛转,音已入前,向着桌旁立着的嫩脸小妹道,“叫陆哥。”
女孩子还年轻,即便搽了蜜色口红,饰以浓妆刘楷俊,仍然脱不开眉眼里晕着的娇怯惊惶,然而男人恰恰正喜欢这样生涩的脸容。
她掀一眼看皮沙发里坐着的男人,左脸被一处刀痕截断,很有几分煞气。此时眼中兴致勃勃咬着她看,她畏缩着,惊弓之鸟般叫了声“陆哥。”
裴红缨冷眼瞧,半抱着藕段似的胳膊淡道,“不会陪个笑脸,惹陆哥不痛快。去倒杯酒赔罪。”
“不要骂小妹妹嘛——”陆明山笑着拦,露出一口烟酒熏染地黄白的牙齿。手探过来抓住女孩子鲜嫩的手往身边带,“我来替你喝,省你红姨训你。”
自个倒了伏特加,一饮过喉,又将杯中剩下的残酒半强着喂进女孩子嘴里,灌得急,狠呛了她一阵,咳得脸颊蓦然通红,眼神里却隐有倔强抗拒。
裴红缨带着笑,“陆哥,手底下人没调教好,惹你生气邱兴华,我向你赔罪。”
说着手里端过美玉递来的满满一杯酒,冰块碰撞有声,姜汁色的酒液滑入喉中,一饮而尽。
“痛快!”陆明山抚掌大笑。
裴红缨气色不改,手中空杯轻轻掷在桌面,弯着眉眼折进万千妩媚,笑意如丝,“陆哥不嫌弃,就把妹妹交给我,一定调教得懂事些,再来陪您喝个痛快。”
一壁说,一壁给美玉使眼色,美玉领三四个妹妹陪着陆明山的人,又着意选些嘴甜的过来绕着他说些调笑的话,哄得他脸上起了些松快的笑意,醺醺的。
裴红缨才又笑着开口,柔缓着声线,“陆哥只当卖我一个面子,都知道我家的妹妹只喝酒,不过夜的。今天冒犯了陆哥,弟兄们喝酒玩乐的费用我包了何守正,包管大家喝个尽兴,您瞧好不好?”
陆明山闻言只不开口,手里还攥着年轻妹妹的手,来回盘剥了几下,享了如玉的滑腻感,才松了手去,端着酒杯招呼手底下的人,“来,弟兄们敞开了喝。”
裴红缨眼明手快,一手将乍惊乍怯的小妹妹揽至身后,低声嘱咐,“还不谢谢陆哥。”
女孩子润着一双眉眼,同陆明山说卡迪熊,“谢谢陆哥。”
陆明山不再看她,端着酒杯的手挥了挥,裴红缨方领着她离开。
方才的酒喝得急了些,微微有些发晕。应付过这一遭,越觉得精神不济,欲上得楼去坐一坐,却被人从后轻扯,是刚才差点被带走的妹妹,叫仪琳的。
她脸上的浓妆早花了,剥落出清透的眉眼来,看着她,裴红缨有一阵恍惚,如同见到多年前的自己,也是这样娇怯怯、嫩生生地怕人。
“谢谢红姨。”仪琳低着嗓子,眼睛里汲了一脉水色,浮浮荡荡,一眨眼就要落似的。
裴红缨拍拍她的手,嘱她去后台帮着料理,今夜不要过前头来了。
自己只身踏着扶梯一步一步上楼,抬腿间半露旗袍底的风情,却是艳而不妖。丝绒的旗袍贴合着身线,仍是年轻时停匀的身条,旖旎软媚。
楼下痴缠着或撩人或复古的旋律,她这间房,门扇一合,再听不出万千风韵。拧开一盏壁灯,一片濛濛乳白,人在屋里,也就飘飘荡荡,如在月中。
户外起了风,将月白的帘幕牵扯拂动如舞女的裙。她走过去,细窄的阳台上望得见底下一江静水,江风远阔,经风一吹,酒意上来三四分,背倚着栏杆不成旋律地唱——
东山哪一把青?
西山哪一把青
……
辗辗转转来来回回,调子压地悲沉,唱至末尾,却含在嗓子里,哽住无声。却又从头唱起,悠悠荡荡,浮浮沉沉……
身子渐渐软下去,半倚着墙,梳成松蓬蓬的发髻已散乱缠绕,半掩了她苍白的脸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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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手摸索着剥了发上的金玉器、耳上的钻石耳环,颈项腕子手上均盘了个干净,扔在地上叮叮当当。
地砖沁凉,她曲着腿,就卧在风里。
年轻的时候,也是漂亮的。
十六七岁,白茉莉花般的脸,细软发丝浮荡如云,脖子露出来的一截纤白如天鹅颈,嗅得出香味。
入了这行,不说是一盆才透出嫩剑的兰花,送在猪圈里糟蹋,也是一层皮上身,这辈子且脱不下来。
她出身不好,故而做人乖觉,惯会看人眉眼高低,擅在人耳边风里来雨里去说些乘人意的心思。境遇也没有更坏下去。
她做人阿嫂,有自知之明,从不拈酸吃醋,无非是各取所需,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。
唯一次为他人开口,却是劝秦五爷斩断人手脚,丢进龙兴江里喂鱼丘咲爱米莉。
呵,为的什么?
她裴红缨年轻貌美,难免有手底下人不服管训,垂涎觊觎。这些人在她眼里如同苍蝇叮着的烂肉,她一个也瞧不上。
偏就有一个人,眼里心里待她如八十老妪毫无分别,她却恨得牙根痒。
女人就是这点贱格,你拜在她石榴裙下,她只当你是脚底的烂泥,踩着都嫌脏;你若是视她不见,她心里不忿,做尽了事想得你一份殊荣。
她明里暗里施了不少手段,暗示魅惑过,枕边风打压过,冷嘲热讽过,激将试探过,通通不奏效。人依旧视你美色如黄土陇头白骨,并无二样。
后来也就惫懒了,冷眼看他一步步成了秦五爷跟前的红人。
这个人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,眉目横断,不是个能善终的面相。平日眉心总是紧蹙着,眼睛里有着兽的锋锐血气。
剃着青亮的头皮,薄唇一线,轮廓如刀。面对她百般挑弄,从未高抬过一眼,笑脸也未露过,却自有他的一种桀骜风流。
对底下有过命交情的弟兄却好,她见过他和那些人喝酒,眼睛亮得如晶钻琉璃,朗朗大笑,喝酒很猛。
喝得尽兴会敞着上半身,精赤的背上纹了青皮兽首——毛发尽张,利齿毕露,原是一只苍狼。
每当主人肌肉绷起,狼则嗔目裂呲,杀气蓬勃,野性地叫人血气贲张。
紧实有力而蕴含着霸道难驯的纯男性气息,让她的血脉里都叫嚣着手指抚触的快感,甚至,想要亲手留下伤痕印迹,才够痛快。
后来么,发丝笼着的脸孔下扯出一抹淡笑。
如果那一晚,不是偶然听到秦五爷和心腹间的对话,或许,事情也不会更坏。
他声势日盛,行事义气磊落得弟兄们信服。秦关渐感威胁之意,有心要斩一斩他的心气,甚至于,想做了他。
功高震主,兔死狗烹,千古同局。
她堪不破险境,却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死。
于是下药灌醉他,设出个风月毒局。
美人泪,如春风化雨,润物无声。她衣衫不整,一支梨花春带雨,哭她受了委屈,满腔子的不平之意。
她先声夺人,当着众弟兄的面撒泼般嚷出来,狠声只要拆骨剥皮,大卸八块丢进江里。
然,明面上一方是心腹臂膀,一方不过一个女人,孰轻孰重。
料定了秦关视女人如玩物,面子却重于泰山。她越是要处置地狠,秦关越不能当着弟兄的面动他的命。
为个女人斩了心腹,寒了弟兄们的心,传出去也叫人笑话。
最终,斩了他一只右手,驱逐出兴潮帮。以示秦五爷宽宏大度,治下严明。
废了一只手,形同拔了老虎爪牙,和家猫也没分别,他们打的好算盘。
她就坐在秦关身边,亲眼看着他断了一只手,血脉脉浇了一地,蜿蜒着快淌到她脚下。她故作镇静,极力稳着身子,只是脚尖轻轻后撤,不愿也不忍碰着他的血。
剧痛让他额头的青筋都暴出,汗出如浆。脸色苍白如纸,泛着幽冷的青,死人一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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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硬气如他,非但咬烂了唇不肯吭一声,亦且尽力不肯痛得跪俯下去。
她永远记住他的眼神,真正一次完全给她的眼神——
双目血红,凶蛮的血气亦冲不散他眼中的恨意,如重伤却暴怒的兽,幽深如刀般撕扯她的肉体,啃噬她的灵魂。
她禁不住微微颤栗,浑身发着热。并非害怕,而是嗜血的兴奋,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冲得她眼都昏了。他这辈子都不会忘了她,她终于在他身上留下永久的烙印。
这一刻,他的眼里只有她,死在他手上,也不要紧了。
木然冷凝的脸上,骤然绽出一抹笑意,清透如茉莉。
那艳冶的暗红像火一般燃进她心里,烧进她的梦里。张兆艺
他带着未了的恨和一条命走了,很快的,就没了他的消息,人人似已忘记曾有过这样一个人。
断一只手,总好过丢一条命。蝼蚁尚且惜命,何况人呢?
冬去春来,叶子落了一遭又一遭。每至秋风起,她眼前总烧着那一片红,凝住他一双眼,经年不忘。
他叫邵显宗,高官显爵的显,祖舜宗尧的宗。
只怕华汉针神,是毁了他。
她笑得有几分冷意自得,她不欠他,留下他一只手,还了他一条命。
秦五爷之死,谁也不能疑到她的头上。他人到暮年,失了决断,死倒还是解脱。
楼下曲子转了一转,有几句被风吹到耳根子下,咿咿呀呀唱的是白光的《东山一把青》——
今朝呀鲜花好
明朝呀落花飘
……
郎呀流到几时方罢休?
哎呀哎哎哟郎呀?
流到几时方罢休。
她的身子微微仰着,受着风。背倚靠着墙揉过来,撮过去,头发都披乱在肩上。突地一股劲儿,像从心窝里磋磨出的一线声和着最后一句——
哎呀哎哎哟郎呀
流到几时方罢休
只不过,一支浮荡,一个悲沉,同一曲竟琢磨出不同韵。人人也都是一条命,怎么的就有了贵贱高低了呢红星歌歌词。
呵——
一曲终了。
换了新曲,旧的就都抛开了。